二
西晋太康元年(280),为避武帝司马炎的祖母张春华(也即三国时期魏国大将军司马懿的正妻)的名讳,宜春县更名宜阳县。此后三百多年间宜阳城池的变迁,史乘未见记载。
隋初,宜春发生了数起载入地方史乘的重要事件:开皇十一年(591),以宜阳县城为治所,设立袁州,统辖宜阳、萍乡二县,境内首次成立州郡级别的行政管理机构;开皇十八年(598),宜阳县复名宜春县,又析县域东境之地复设新渝县,均隶属袁州。
大业三年(607),或许是虑及州县两级官署蜗居猬集于城区,带来诸多不便的缘故,当局决定将宜春县署迁出州治,“移于州之东七里”,约今湛郎桥一带,州县不同城,原先的宜春县城完全变成了袁州州城。至于州署是否也鸠占鹊巢,以原宜春县署作为治所,就不得而知了。
袁州城垣修建年代的最早记载,是在唐朝初期。据旧志记载:隋末唐初,群豪并起,江西豪强林士弘、萧铣鏖战豫章,袁州城迭次易手,致使城垣残损。
唐继隋祚,天下一统。武德四年(612)九月,安抚使李大亮修建袁州城,在州城的东、南、西三面开凿城壕,宽七丈,北面以秀江为壕;筑城高二丈,周回四百八十四步。城墙外甓内土,城上建露屋,皆覆以瓦。显而易见,李大亮修建的这座袁州城规模很小,城墙“周回四百八十四步”,按古时候三百步一里计算,也就是一里半多一点罢了(差不多是现代一个标准运动场的规模),大概圈住一座州衙及附属建筑之外,就没有太多的空间了。
城池虽小,但主持修建者却是名声赫赫:李大亮(586~644),陕西泾阳人,唐朝开国功臣。太宗朝以战功晋封武阳县公,官拜右卫大将军。唐太宗册立晋王李治为太子,诏令李大亮兼任太子右卫派率、工部尚书,负责守卫太宗和太子寝宫。死后,又获得陪葬昭陵的殊荣。李大亮一生功业多成就于疆场,唐初曾奉命出兵荆襄一带平定地方豪强,攻取城池十余座。而李大亮治理袁州城,正好就在这个时候。
唐长寿二年(693),袁州刺史魏元表迁州治出城东北二百步,其具体位置坐落何处,失考。可以想见,时光流转,岁月承平,狭小逼仄的袁州城,已难以适应士民工商的生齿繁衍和市井闾巷的昌隆兴盛,州城的增容扩展势在必然。其时,一位贬官宜春的世家子弟适逢其会,为袁州古城的营建描绘出隽永浓重的一笔,此人便是后来“安史之乱”之后中兴唐室的名臣——房琯。
房琯(697~763),字次律,洛阳偃师人,系唐朝宰相、正谏大夫房融之子。房琯博学多闻,善诗文,擅琴韵,尤其对宫室建筑设计、园林技艺雅有巧思。天宝五载(746),房琯升任给事中,赐爵漳南县男。唐玄宗李隆基宠爱杨贵妃,改温泉宫为华清宫,在其周围建造百司廨舍,以为游观享乐之所。这一宏大修建工程的主持实施者,就是才华洋溢的房琯。不久,以“口蜜腹剑”著称的宰相李林甫构陷韦坚、皇甫惟明“谋规立太子”,牵连另一位当朝宰相(左相)李适之。不得已,李适之请辞宰相之职以避祸,被贬为宜春郡太守。岂料到宜春履任刚刚三天,李适之就被迫自杀于官邸。同年,房琯亦受此案牵连,贬任宜春郡太守。
或许为了排遣官场残酷倾轧的苦厄烦闷情绪,抑或仍未从先前营建华清宫及百司廨舍的角色中走出来的缘故,下车伊始,房琯就对他所谪守的这座城池进行了一番勘察。当时的宜春郡城坐落在后世(指明、清时期)府城的东城部分,官厅、民居主要集中在城池北部的低地上,有着被称为“棋盘街”的整齐街巷。由于濒临秀江,地势低洼,时常遭受洪涝袭扰。为彻底改变郡城“城基卑湿”的不利环境,房琯规划了一个宏大的营建方案,预备迁移郡治过江,在秀江以北、袁山以南择址“建筑城垒”,打造一座全新的郡城。方案呈报上官,江南西道观察使(廉使)“虑其勤民”,不允。房琯心有不甘,乃以旧有城池为依托,“遂展故城西南二百余步,去卑湿而就爽垲”,以期将城市的重心逐步向郡城西部、南部干爽的台地转移。此举拉开了拓展新城区的序幕,也奠定了后来袁州城营建的基本格局。
应该指出的是,房琯对于袁州城的开创之功不仅限于拓展州城,创新郡治,其他如建文庙,创学宫,招致生徒就学其中,开宜春官办教育之先声;修建济川桥,首建沟通秀江南北交通的桥梁。任内颇多惠政,以至离任多年后“袁人不胜其怀”。房琯是唐代著名政治家,“安史之乱”爆发后,随唐玄宗入蜀,相玄宗、肃宗二朝,有所谓“中兴名相”之誉。
元和初年,王涯贬任袁州刺史。“莫以宜春远,江山多胜游”这一现今宜春人耳熟能详的金句,就出自其好友韩愈的送别诗。任内,王涯顺应袁州民众缅怀房琯的愿望,立有一道“房公德铭碑”,该碑由李华撰铭,柳宗元书阴,两人皆为当时名闻朝野的文坛巨匠。后来,袁州士民将房琯崇祀于名宦祠。
乾元元年(758),郑审任袁州刺史。任内注重教化,将房琯所建文庙(夫子庙)兼学宫由州城北门外迁建至州治西四十步,扩大其规模。又在州城外西郊开凿西池(后世称为西湖),“上有故城潭、木瓜岛、蔷薇洲、杨柳堤、青田坛、石桥、湾钓矶”,为州民游息之区。西池游览区的建设,可以看作袁州城市向西扩展成果的注脚。郑审,郑州荥阳(今河南荥阳)人,弱冠即登进士第,历官歙州司马、袁州刺史。兼善诗画,与杜甫交厚。他在宜春任职时,为宜春著名隐士彭构云撰写过墓志铭。
元和四年(809),李将顺由员外郎迁袁州刺史。当时,江西各地民居房舍的建造普遍以竹木材质为主,极易引发火灾。州县所在的城市人烟密集,又因高耸坚固城墙的环抱,与城外隔绝,一旦城中突发火灾,往往扑救不及而延烧连片,居民亦难以疏散逃生。如果城中再缺水或汲水不便,所造成生命财产损失更加难以想象。彼时的袁州城,便是这样一座时刻面临火灾威胁的城市。由于火灾频发,袁州居民不堪其苦。
李将顺下车伊始,考察舆情,决心消除州城火患。亲自出城勘察水源,确定引水路线。然后组织民众在州城西南清沥江(今温汤河)拦河筑陂,引水入城。还将郑审开凿的西池改建为调节渠水的分水湖,命名为益州塘,“中留二岛曰卧龙,作亭其上曰仁智,曰义政”。水渠建成后,居民大得惠利,为感戴李将顺的德政,便称之为“李渠”。
唐代的李渠全长约二十里,自源头“凿渠引水,溉田二万”,逶迤十里后流入州城,“缭绕闾巷,其深阔使可通舟”。再向东穿城而出,流经当时宜春县治附近的赤板桥(又称落驴桥,即今湛郎桥),最后注入石潭,汇流袁河。
李渠不仅具备防火功能,还兼有灌溉、汲引、排水、行舟等多种功能,改善了州城居民的居住环境,便利了民众的生产、生活,也影响了后世袁州城的营建格局与设施。自李渠建成后,千百年间历经十余次大的疏浚修缮,惠泽千年,功德无量。直到清末光绪年间最后一次修浚,仍可资利用。
李将顺,生卒不详,赵郡(今河北赵县)人。其父李规做过寿州刺史,李将顺系其长子。元和四年,李将顺由员外郎迁袁州刺史。约在元和七至八年(812~813)间,移任虔州(今赣州)刺史。据《册府元龟》(卷七百)记载:“元和九年,坐以官钱贸易以求利,且擅兴工役,贬循州司户参军。”上奏章弹劾李将顺的是江西观察使裴堪。在裴堪的眼里,开凿李渠是“擅兴工役”、“掊敛扰人”的罪证。不过,宜春人民却给出了不一样的评判,认为李将顺体察民瘼、造福千秋的好官,将他入祀名宦祠。
咸通年间,在与袁州城隔江相望的北岸,赫然出现了一座规模宏壮的庄园,俨然一座城堡,它的主人便是江西历史上第一位文科状元卢肇。旧志据宋代宜春县人罗诱《宜春传信录》记载称:“卢宅自宅东下,缭绕四五里遥,垣墉坚固,皆呼为‘卢城’。上通一门,出芦洲,为讲学之所。”咸通七年(866),正在歙州刺史任上的卢肇,突然被罢官回袁州居住。这一年,原本来是他仕途上最为通达顺畅的时候,由于任内勤政爱民,深得歙州民众爱戴,朝廷赐以金紫,以示表彰。为报答皇帝的恩宠,卢肇将其耗费多年心血写成的《海潮赋》进献于朝廷,颇得懿宗皇帝推崇,称“卢肇文学优赡,时辈所推。穷测海潮,出于独见”,认为其赋“足称一家之言,以祛千载之惑,其赋宜宣付史馆”。
就在进《海潮赋》数月后,风云突变,卢肇被罢官,闲居袁州。卢肇究竟因何罢官,不得而知。归乡后,卢肇“以俸钱易负郭二顷”,修建起被时人称作“卢城”的大庄园。又在州城东郊震山以西、游溪之南购得一片枫林,作为“罗鸟罝兔、挟弹走马”的场所。卢肇曾与袁州刺史高厚游弋林中,高厚应卢肇所请,将其命名为“卢氏弋林”,以呼应东面的“彭氏钓渚”,并“戒吏以丹书贻卢氏,使西畴之人世世掌之”,令“郡人无得渔樵”。卢肇将“卢氏弋林”所在山冈“呼冈”改作“震山”,并在岩壁上刊刻《震山岩记》载其事。曾几何时,“卢城”湮没殆尽,旧址称为“官园”。卢肇旧宅亦改为宜春县学,其中大成殿今存,至今已获重建,为城中文化景观。
乾宁二年(895),袁州刺史揭镇主持修建袁州城,筑罗城一千五百余丈,并增筑外城,浚治城壕。所谓罗城与子城,南宋史学家胡三省注释称:“罗城,外大城也。子城,内小城也。”罗城是包围子城的外城,是真正具有防御意义的城墙,而子城作为内城,一般为官衙所在地,也称衙城。主持修城的揭刺史,本名文徽,字镇,以字行。其修城的目的,是防御由北方汹涌南下的黄巢起义军。揭镇因抵御黄巢有功,封护国将军、左仆射。又以讨伐上官逢之功,加封银青光禄大夫,检校工部尚书、持节袁州刺史诸军兼御史大夫、上柱国。揭镇后来定居袁州,为宜春揭氏始祖。
唐天祐三年(906),彭彦章任袁州刺史。为加强州城的防御能力,彭彦章拓展东南面城池,与旧城相通,又在城上建串房一千二百七十二间。所谓串房,即覆盖于城堞之上房屋,连绵成串,故名。江南地区多雨,城墙多以生土版筑而成,长年被雨水浇淋,容易冲蚀剥落,以致倾塌。为保障城池的持久坚固,南方各地的城池多采用城上覆屋的形制,方便将雨水导入城下。上述记载所透露出的信息表明,彼时袁州城已“与旧城相通”,城池完固连为一体。
彭彦章修建州城,是为了抵御吴国军队对江西的进攻。彭彦章,字巨文,庐陵(今吉安)人。祖籍宜春县,系著名隐士彭构云六世孙。晚唐时期,藩镇割据,天下板荡。其时,南平王钟传(今上高人)拥兵自雄,据有江西。彭彦章的叔父彭玕早年聚众抗御黄巢,占据吉州,奏封吉州刺史,与钟传、危全讽、卢光稠、谭全播等人并称“江右豪杰”,众人均受钟传节制,共同统治江西二十余年。
天祐三年(906),钟传去世,诸子争立,结果长子钟匡时得以继任镇南军节度使、南平王大位。钟传的养子、时任江州刺史的钟延规恨不得立,遣使以江州(今九江)投降吴国。吴军乘机发兵攻破饶州(治在今鄱阳)及首府洪州(今南昌),掳钟匡时以下五千人北归。
天祐六年(909),危全讽(钟匡时岳父)自称镇南军节度使,召集旧盟抚、信、袁、吉四州刺史,组成联军一致抗吴,又请求盘踞湖南的楚国国王马殷派兵援助。联军号称十万,大举反攻吴军占据的洪州。危全讽率联军主力进攻洪州城,与吴军大将、招讨使周本隔江对峙于象牙潭(在今丰城市同田乡与新建县流湖乡交界处,锦江亦在附近汇入赣江。因江流经此弯曲成潭,状似象牙,故名),彭彦章则会合楚军指挥使苑玫围攻吴军据守的高安城。
战事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,统帅数万大军、连营数十里的危全讽,居然被只有区区七千之众的周本击溃,危全讽以下五千人被生擒。另一位吴军将领米志诚,亦于上高击溃楚将苑玫与彭彦章的联军,彭彦章败回袁州。周本乘胜进攻袁州,刚刚修建完固的袁州城无法阻挡吴军胜利前进的步伐,彭彦章兵败被俘。不久,江西全境尽归吴国。时局背逆,大势所趋。虽有重兵、天险、坚城之利,诚不足恃!